Das lied
2022-5-20
| 2024-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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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布·萨贝达在黄昏时走进了森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黄昏时少年走进了那片森林,他沿着无数前人的足踩出的小小土路在密林里穿行,纤细瘦小的影子如飞鸟一样掠过林间。路边残存的杂草野花被破旧的鞋底踩进松软的泥土里,纤长的草叶划过少年细瘦但紧实的小腿,留下微痒的触觉与淡淡的白痕。父亲离去的孩子早早为母亲分担劳作,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条路早已走得烂熟。 直到他看见一只鸟,一只暗蓝色的枭鸟。 它羽毛幽蓝而修长,柔顺地勾勒鸟儿流畅的线条,一只眼睁着一只眼紧闭,蔚蓝色的瞳孔像是晶莹的宝石。它站在一棵古树上,身后粗细的树枝与叶交叉着绞碎天空,于是黑暗笼罩了这片森林,将鸟儿与少年都罩在阴影里。 少年停下了脚步,他在古树前驻足,伸手抚摸那粗糙斑驳的表皮,犹如村中老人干枯黝黑的手,褶皱里都是雨水与时间的痕迹。被浅棕色碎发半遮的暗蓝色的眸子抬眼看向树梢,还显稚嫩的脸上神情恍惚。 天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 他回头去看自己来时的路。夜色里或近或远的黑色树干沉默地伫立着,交织成深浅晦涩的幕布,朦朦地遮蔽了远山,村落,光,与来路。 奈布·萨贝达发现自己迷路了,来时的小路在丛生的草木中不见踪迹,墨绿的草叶与苔藓悄然覆盖湿润的沃土与裸露的岩石,这里没有人的踪迹,属于更贴近原始的纯洁生命们。 夜风微冷,轻轻吹拂过少年裸露的手臂与小腿,他打了个寒颤。 一声枭鸣,来自枝头那只快被人忘记的枭鸟,它展开那修长优雅的羽翼,从古树上悠然下落,暗蓝色的羽毛敏捷地掠过枝杈,绕树盘旋一周,向森林的深处飞去。 奈布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跟着枭鸟指引的方向前行,这在平时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与愚蠢,但少年想起了他看到的那只鸟儿的眼睛,它是那样的璀璨美丽,宛如落在山间泉水上的皎洁月光,又是那样的有神而灵动,透露着智慧与慈悲。过去与未来,世间的一切喜悦与悲苦都已被那只眼睛纳入了背后广博伟大的灵魂中。 他曾听过村中老人讲述山中的故事,万物皆有灵,不论是古树还是清风,而山中人际所不至的地方,那里就是神留给万物的永恒的净土,是人类被驱逐出去的伊甸园,注定不会被罪恶蒙尘的人眼所见。 那里鸟兽歌舞,万物和谐而生,日升月落,时间如水也如风,一去而不见踪影。 没人会听老人的呓语,只将它当做喝醉了酒或是被太阳晒昏了头的胡话,只有小孩子,还无那么多忧虑的小孩子,会围着老人让他讲山中精灵的故事。
 
奈布·萨贝达不记得自己已经在树林里走了多久,这里草木丛生而没有道路,树冠高高地遮蔽星空,少年艰难的用手与脚去开辟小小的容身之所,将细长枯折缠绕的藤蔓拨开,低头穿过树木低垂的弯枝。那只枭鸟总是不远不近地飞着,有时他落后的久了就落于树上自顾自地梳理那暗蓝光泽的羽毛。 少年在原地蹲下,他将落在地上的羽毛珍而重之地捡起,纤细柔韧的暗蓝色长羽,在枝杈间透露下的微弱光中沉如深海,亦或是深邃的星空。 枭鸟会在它飞过的路上落下羽毛,像是一种路标或是指引,都被奈布小心地捡了起来收在怀中。 他抬头,这一次眼中却没有了鸟儿的身影。 但少年看到了月亮,一轮硕大的,浑圆的月亮。 眼前的树木稀疏了,皎洁的月光犹如雾气或少女蒙面的轻纱,朦胧温和地飘荡进林中,照亮男孩久不见光的眼睛。 有歌声。 就如那月光一样,柔和的,温柔的,是千万人的齐唱。少年想起镇上那有唱诗班的教堂,纯净的歌声如羔羊雪白的绒毛,在金色的阳光中升上教堂的尖顶,溢出彩窗。 他走出林间,也沐浴在雪白的月光下。这是一片林中的空地,不及脚裸的绿草宛如绒绒的地毯,有人正在草地中央围坐着歌唱。他们皮肤雪白,金色的发宛如阳光,柔顺地披散在白色的长衣上。无论男女都以轻纱拂面,只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裸露在夜色中。 他们看见少年来了,但没有停止歌唱,一个人走来向他伸出了手,声音也如唱歌一般温柔悦耳。奈布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在意识深处理解了这是邀请。
在村里长大的少年微囧,风吹日晒下男孩瘦小的身躯已染上太阳的颜色,而眼前人伸出的手像是凝脂一般雪白。然而不等奈布犹豫,那人便已牵了他的手带他到人群中去。 他们重新围成了圈,奈布抬头,圆心正是天空中那轮雪白的月亮。 所有人一同唱起歌来,古老的语言交织成陈旧的祷词,优雅的嗓音在雪白的月色中搅拌出甜腻的蜜糖,他们手牵着手,柔软的肌肤勾连着相贴,他们围着圈舞蹈,在月色中金色的长发与雪白的裙裾纷飞,犹如碎雪与散落的金色太阳。 少年脸庞微红,觉得嗓子痒痒的,他突然也想唱歌,想跟着他们唱歌,跟着他们跳舞,跟着他们享受这月夜下的狂欢,在永恒的时间里永恒地享乐。 就在少年张开了唇时,他的心口倏地痛了一下,犹如有滚烫的热水泼在怦然跳动的心脏上,燥热起的血却冷了下来。奈布·萨贝达呆呆站在草地上,如梦初醒一样重新打量周围。 他们还在唱歌,蔚蓝色的眼睛都柔和地注视着他,无论少年走到哪里那视线都无处躲避,他们看着他,不断地邀请、邀请、邀请。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他们赤裸的足踩在草地上,雪白的衣飘在清风里,都散出如细雪般的光点,盈盈地溢散着,重聚着。 有人拉住了少年的手腕,他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森林的边缘。那只手冰冷修长,握在少年细瘦的手腕上骨节分明。草丛的阴影中浮现半张栩栩如生的鸟类面具,面具后是一双宝石般的蔚蓝色眼睛。 他将他拉进密林中。 那是一个全身都掩盖在黑色袍子的人,灰色的羽翼柔顺地披落在身后,细碎的月光下泛起幽蓝的光泽。男人蹲在少年面前,暗蓝色的羽毛遮盖住半张面容,在树丛的阴影里露出雪白精致的下颌和薄薄的唇。 他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纤长手指按在了男孩的心口,那把他从沉醉中唤醒的阵痛的位置。几片长羽从胸前的口袋中掉了出来。 你不该来这里。男人说,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语调柔和,像是风拂过竹林。 我找不到路了。少年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着,那只手冰冷,沾染着夜露的寒气,按在他的心口像是镇石。但一直萦绕的隐痛却如冰雪般消融了,少年微微低头,就看进帽檐下面具后那双蔚蓝色的眸子中。 像月光,像世间最最纯净无暇的宝石。他不久前见过,是那只消失的枭。 于是在那片蔚蓝色的海洋里,一切恐惧与不安都如烟雾般散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森林中穿行。 奈布走在夜行枭的身后,他抬头就能看到男人高高的背影。月光在繁密的林叶间绞成细碎的粉末,幽幽映出精致衣袍上的暗纹,浅灰柔顺的羽翼笼罩柔和的光辉。 前行似乎变得容易,仿佛花草与灌丛都会为他们让开道路,将人迎进本被藤蔓与岩石守护遮蔽的森林深处去。古老神秘的山林沉默地向少年敞开了它宽广的怀抱,他带他走进无人深入过的秘境。奈布轻轻打了个寒颤。有得则有失,古老而朴实的箴言,神允许他来到不为人知的秘境,而其中的代价会是什么?少年内心惶惶,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前面人儿的手。 纤细而柔软,沾染着晚风的凉意,细腻得像是城镇中不用劳作的女孩子,少年想,即使那些女孩子也不会有这样柔软漂亮的手。 真安静啊。 少年轻轻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颤抖。这片森林太安静了,没有动物,没有蝉鸣,没有流水甚至没有风。只有两人衣摆扫过丛林的窸窣声音,与被踩断的枯枝的轻声哀鸣,寂静得能听到鞋子是如何陷入潮湿的泥土中。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 于是寂静的路上响起人的歌声,低哑微沉的嗓音唱着早已失落的语言,那是回荡在千百年前的大地上的史诗与歌,如今奈布听到它的余响与回音。又平静又忧伤。是坐在溪流旁的老人,年复一年地注视着流逝的水与时间,缓缓张口向山林讲述他的故事,而鸟兽是唯一的听众。 他唱了一遍,然后就低哼着那曲调前行,月光落在人儿裸露的半张脸上,霜白色的像是泪痕。那悲伤广博、美丽而深沉,应当出现在教堂与圣经中的壁画或纯洁无暇的大理石雕塑上,因太过完美而看起来精致易碎。少年只觉得呼吸都会打碎这世间的奇景。 好悲伤的歌。少年的手不大,但指腹虎口都已生了薄茧,他将男人冰冷的指尖握在手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体温是这样的火热。 它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森林里迷路了。全村人都去找他,从清晨找到日落,可是到处都不见他的踪影,人们都以为他已经逝去。 就这样七年过去了,有天清晨,他却突然出现在村口,向井边走去。村民都问他是什么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没人认识他。 几天前在前面的森林中我迷了路,正好遇到庆典,但他们很快便唤我回家。那些人肌肤似雪,头发金黄。 村民在清晨中哄笑,说他已经醉酒。于是他坐在田间的石头上放声歌唱,唱到夜幕降临。对此谁都漠不关心,只有孩子们会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唱歌。 直到那个人去世,孩子们还唱着他的歌。
 
真可怜。 奈布·萨贝达说,亲人都离去了,连故乡都不再是故乡。 夜行枭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透过繁茂的枝叶去寻找星辰。 我们要到了。 他继续牵起少年的手,顺着新的方向前进。 但是后面的路你只能自己走,我没有办法陪你了。 他们再一次来到密林的边缘,少年走出灌丛,他站在草地上,眼前是一片广袤平静的湖泊。四周高耸的树木割裂夜空,繁密的星洒落在深邃的黑暗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夜行枭在树荫下停下了脚步,他放开了少年的手,微笑着看着他。 向前走,从湖上穿行而过,然后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家了。 但少年没有松开他的手,他的唇紧紧抿着,一双暗蓝色的眼睛执拗地抬头与人对视。他想将夜行枭拉到夜空下,但人像是一棵树,看起来细长,根却深深地扎在泥土里,不动分毫。 人儿温软的嘴角无奈地勾起,他任由男孩拉着他的手,夜晚微弱的光下雪白细腻的肌肤显露几分半透明般的质感。 不要这样。他的声音依旧轻柔。你还有家人,还有母亲。 但至少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 少年仰头,尚显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急切,他紧紧抓着他,就好像人会化为风或流水从指缝中散去。
孩子往往有许多准得惊人的直觉,仿佛他们幼小的耳朵能听到风中神秘的低吟。那时候的人最接近纯粹与自然,之后在生活里慢慢地慢慢地沉寂,最终灵玉会变为石头。 夜行枭轻轻摇了摇头,在少年面前蹲下。他摸摸男孩的头,黑色的手套挑起他浅棕色的发。树叶与灰尘从发间抖落,久不修剪的碎发下露出暗蓝色的眼睛。他看着他的脸庞,眼中带着浅淡的悲哀。 有所得就会有所失。 树丛里黑色袍子的人儿俯身靠了过去,轻薄柔软的唇浅浅印在少年的额头上。衣服的边缘擦过他的脸颊,带起微微痒意。少年闻到他身上的清香,像是雨后的森林,他闭上眼睛,想起夜空下的山坡和草原,会吹起淡淡的、清凉的风。
 
伊莱·克拉克。 我的名字是伊莱·克拉克。
 
奈布走在湖面上,破旧的鞋落在水面上回荡起透明的涟漪。星河璀璨,湖水恰似一面镜子,于是人脚下也映满了无尽的星空。浩瀚深空广袤无垠,而他不过是浮生一粟。落在不知名处,荡起微不足道的回音。 少年忍不住回头,黑色衣袍的人儿依旧站在灌木丛中,远远地他看见夜行枭向他微笑,依旧是平和而宁静的,恍若永恒。 时光不会在那黑色的衣袍上留下痕迹,这是神对他的宠儿的垂怜。 唱歌。 夜行枭轻启唇,远远地向少年轻轻地说。声音无法传递到他的耳旁,但透过薄薄的夜色,奈布能看清人的嘴型。 如果害怕,那就唱歌。 我的歌声会永远祝福你。
 
即使你不再记得。
 
萤火。 有萤火从树林中、草丛里浮起。千百点幽幽飘荡的光,宛如小小的莹白色的灯盏,在晚风里漂浮,惬意悠闲地游荡在枝叶之间,轻点过平静的水面,误入少年的怀中,点亮那双暗蓝色的眸。 他走上湖畔,熟悉的林间小路在人儿眼前徐徐蜿蜒。恍若有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雾,于是飘然温暖的幻境片片剥落,露出冰冷黑暗的现实。 少年悚然回头,最后破碎的梦境中心正是那人儿。他已不知何时走出了森林,纤瘦挺拔的身影站在星空之下。于是萤火们都如见了光的飞蛾,千百道莹莹的光裹挟夜色与水痕向他汇集而去,璀璨若星河。 少年再一次听到了歌声。 低沉微哑的嗓音唱着圣洁庄严的古语,晦涩的发音勾连佶屈的词汇,一同歌颂生命,歌颂天空、流水、森林,歌颂日与月,歌颂自然与神的一切。肃穆而庄重,那是赞美、祈求、与全心全意地信奉。 光芒中心的人儿轻轻哼着歌,他举起双手恍若在掬起一捧皎洁的光。未曾出面的满月从人儿背后升起,皎洁的月光如海洋般涌进幻境。流水般的光中那黑色的衣袍化为白纱,边缘整洁锋利的羽翼也随之消融,耀眼的光中更加洁白的是人儿的肌肤,如玉一般温润无暇。 幻境依旧缓慢地破碎着,如同碎片剥落的镜面,那月相也随之变化,满月,凸月,弦月,蛾眉,新月,最终一切归于黑暗,一切归于沉寂。 少年最后的一瞥是那蜷缩在地的人儿,白衣的他躺在逐渐熄灭的光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面容依旧那样安详,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伸手去抓,却只触碰到了破碎的流萤。
 
“奈布·萨贝达在黄昏时走进了森林,第二日被村民发现沉睡于一棵古树下。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也只记得他在森林中看到了雪白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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