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会带来什么(二)
2025-2-5
| 2025-2-5
0  |  阅读时长 0 分钟
type
status
date
slug
summary
tags
category
icon
password
(四) 外面打仗了。 这本与这个小镇没有关系的,战争发生的消息直到三个月之后才被小镇当中的人知晓。后来越来越多出去了的人回来了,有人带着家产,有人一贫如洗。他们说战火已经席卷了半个世界,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半个世界,伊莱·克拉克想象不到那是多么广大的面积,多么广阔的天空,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一个小镇的大小。 但他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去世了,有很多很多的人受伤了,世上的不幸无时不刻在发生着,世间的许多人在哭泣着。 于是晨祷与晚祷时伊莱也会为那些身处战争与不幸中的人祈福,他与那些人素未蒙面,却会真心实意的为他人的悲苦落泪。 奈布·萨贝达嘲笑他愚蠢又单纯,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会因为吹到了夜晚的风发几天的高烧,却有心思惦念别人的不幸。克拉克总是简单地笑笑当做没有听到,反正奈布一向说话腔调冷冷的,却依旧会跟着他慰问镇里的老弱妇孺,帮人家打扫屋子,修理房顶,或者抓走丢了的鸽子或者猫。 时间久了,那些独居的老人就也知道了那个表情寡淡的孩子其实也有一副好心肠,手脚灵活,只是不善言辞。他们总是招待伊莱与奈布在家中小坐一会,即使有急事不得不离开,也会往两个少年的怀里塞一些零散的吃食。 有时候是自家腌制的咸菜,有时候是刚刚出炉的米糕,有时候是几颗还带着温度的鸡蛋。 “别总冷着一张脸。” 一次帮腿脚不便的老人挑完水回家的路上,伊莱将雪白的米糕塞进奈布的嘴里,夕阳里不知第几次笑着叮嘱。 “会吓到人的。”
战争对于伊莱来说并非没有影响,隔壁镇的学校每年都有推荐去城里的大学深造的名额。伊莱读不了书本,却记忆力极好,他有时候让奈布帮他念一遍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东西,就只用脑子记住了。那名额本应该是他的,但学校却因为战争解散了。 伊莱·克拉克与已经年迈的神父长聊了一晚,最终神父答应了教他宗教相关的事务。昏黄的烛光里老人将宽厚的手掌放在人儿的头顶,棕发柔顺,但里面却是那样倔强的灵魂。恍惚间他想起收留克拉克的那天,小小的婴儿如今已经长成了清秀的少年,会为自己的未来思考,会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会独自吞下命运的苦果,不发一言。
“本来我也去不成的,就算大学我也没办法独自生活,难道我要把你带去继续照顾我吗?” 伊莱·克拉克是这样向奈布·萨贝达说这件事的。他如往常一样微笑着,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桩小事。 奈布突然想起那些个伊莱·克拉克强行要上学的日子,发着高烧却不愿在家休息,死死抓住奈布的衣角不让他走。结果伊莱半路上就昏在了人儿的怀里。那一天他背着轻若无物的人儿跑了几公里,一直跑到城里的医院中,脸颊上滑落的已经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萨贝达害怕极了,躺在病床上的人脸上挂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惨白的,手脚都像是冰块一样冰凉,他握着伊莱的手,却没有办法传递一点温度。那时候的伊莱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薄脆的纸,再轻轻的碰一下就会破碎掉了。 那一天直到伊莱·克拉克醒了奈布才松了一口气,疲乏像是泄洪一样席卷了小小的人,他坚持没多久就在人儿床边昏睡过去了。修女赶来时想要抱着筋疲力尽的孩子去旁边休息,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奈布依旧死死抓着伊莱不肯放松。 伊莱·克拉克也没有办法,心怀愧疚的人不想打扰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的少年。他让修女把人放在他的身边,反正一张病床也足够躺下两个小孩。 萨贝达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睁眼看见的便是伊莱窝在被子里雪白的脸。棕发的少年眉头似乎舒缓了许多,但唇色依旧苍白着。恐惧与悔意涌上心头,他盯了伊莱一夜,一直牢牢抓着对方的手,就好像一合眼人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还有字。奈布始终不明白伊莱如何学会了写字。 伊莱上学第一次考试后的那个下午,放学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很慢,萨贝达走在前面,后面的人儿紧紧握着他的手。奈布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却看见男孩遮眼的绷带也湿透了,泪水一滴一滴的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伊莱付出了怎么样的努力,萨贝达不清楚,但他看着人儿的字一点点好看了。他依旧没法读,却能写出一手可以说清秀的字来。 萨贝达也问过伊莱为什么这么努力,少年沉默着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郁郁葱葱的群山将太阳遮挡了,有鸟儿飞向轻薄的流云。 “我想去远方看一看。” 然而克拉克是看不到的,厚厚的绷带遮挡太阳的光辉,也遮挡了伊莱眼中的光辉。他向身前伸手,就像是想要触碰什么一样。 “我看不见,却也想触摸到,感觉到更多的世界。”
然而一直期盼的前路就这样突然的坍塌了,奈布·萨贝达不相信伊莱不会难过。他突然握紧了人儿的手,在他们中间是一个“改变计划”的暗号。 “诶?去哪里?” “跟我来。” 奈布牵着伊莱离开平时回家的小路,他拉着他爬上山坡,跨越小河,小河的对岸是一片郁葱的草地,这里人迹稀少,土地平整,适合孩子肆无忌惮的奔跑。 萨贝达牵着伊莱在那片草地上狂奔,昏黄的太阳落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没几步他就听到伊莱的喘息声,却也倔强的跟着。 伊莱不害怕,奈布牵着他的手,就算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也敢用力的奔跑。 于是奈布也继续跑,就好像只要一直跑下去,一直跑下去,就能把所有的不快都甩在身后。
伊莱轻轻拍了两下奈布的手,表示他真的不行了。奈布停了下来,他回头,就看到人儿踉跄两步,摔在了他的怀中。 他们跪坐在草地上,伊莱紧紧抱着奈布的脖颈,脸也埋在他的胸襟中,一点点湿热从胸口的布料晕染开来。他剧烈地咳嗽,发着抖,奈布将外套披在少年身上。 萨贝达搂着伊莱的腰支撑他的身体,少年身躯纤细腰肢柔软,伊莱伸手抓了他的衣襟,不自觉地将粗糙的布料揉搓紧握。 “哭出声来也可以的。” 奈布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地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带没带着沙哑,只是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碧绿色的眸子黄昏中像是浮水的宝石,少年倔强地昂着头不愿低下,他是伊莱·克拉克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他要给予他安慰,他不能不坚强。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伊莱咬了人儿肩头的布料,却最终还是哭出了轻轻的声响。 奈布将手放在人儿的头上,棕发柔软,在渐沉的夕阳里有金黄色的边缘。 一直期盼的前路坍塌了,任谁都该大哭一场。
这一年伊莱·克拉克十三岁,奈布·萨贝达十五岁。一个少年远走的梦在这个夏日破碎。也是这个夏天,奈布的母亲病倒了,那位操劳多年的女人似乎终于耗尽了全部的心力,从此缠绵病榻,十五岁的少年还柔软的肩膀上支撑起一整个飘摇的家。
(五) 奈布·萨贝达说自己想要去参军。 他是坐在墙头和伊莱说这件事的,悬在空中的双脚局促的搓了搓,罕见地说话说得支支吾吾的。 克拉克本来在院子里读经书。外面的人带来了一种被称为盲文的东西,用扎出小眼的排列代表字母,即使伊莱看不见,只用手指触碰着也能阅读。 他把书本放下了,穿着黑袍的人儿沉默地站起了身。他寻着声音走到奈布身前,抬起久不见阳光而雪白的手。 他不知道人具体在哪里,但伊莱知道奈布会接住他的手。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他接住从床上坠落的幼儿,就像是之前无数次的一路紧握。 萨贝达的手还是火热的,却比平时多了一层薄薄的汗,指尖带着一点淡淡的凉意。 于是伊莱·克拉克笑了。他们太过熟悉,伊莱只要握住人的手就知道奈布在想什么。他闭上眼,笑的有点难过。 “我劝不住你的,是吗?” “对不起,但是我得养活我的母亲。” 奈布嘴唇嗫嚅,还是这样说了。 封闭的小镇上找不到什么赚钱的营生,尤其是对于一个一穷二白的少年。伊莱至少能在修道院当一位见习神父,而四处打零工只能勉强够奈布与他的母亲糊口。 但他的母亲生病了,一日日的躺在床上,喝下去的药都是流水般的金钱。 伊莱·克拉克想过接济他,见习神父的钱财不多,但伊莱花得更少。然而奈布·萨贝达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一直接受别人的施舍。 这件事奈布知道,伊莱也知道。
“打仗很危险。” “我知道,但是军饷丰厚。我什么都不会做,伊莱。”奈布跳下了墙头,轻巧得像是一只猫,“我只能做这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妈妈——” 奈布的话被打断了,穿着黑色长袍的少年忽然死死地抓着他的手,用力到让人感到疼痛。他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头去了。 “我会帮你照顾好妈妈。”最终伊莱轻轻地说,“像是照顾我自己的母亲那样。” 奈布知道人大概是要哭了,却也不愿拆穿他。他又往前一步与人儿离得更进,抬头仔仔细细看了许久他的脸。 少年的脸如玉一样雪白,因为少见太阳而缺少几分血色,黑色的麻布遮挡那双美丽的眸子,只露出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精致的下巴,轻薄浅粉的唇。 他踮脚,吻了上去。
这一次伊莱真的哭了。 他没有躲,眼泪却依旧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大滴大滴的滑落。 最初只是接吻,然后变成紧紧地相拥。 他们交换彼此的气息,那些经年累月刻入血与骨中的味道,顺着少年们生涩缠绵的舌融合。最终有湿冷的泪水渗进唇间,扩散出一片酸涩。 一吻结束两人都不想分开。伊莱将下巴搭在奈布的肩头,一点一点平复自己的情绪。 萨贝达伸手抚慰少年削瘦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个哭得打嗝的孩子。那双碧绿色的眸子藏在兜帽下的阴影里,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激烈的跳动。 “我喜欢你。” “嗯。”应答声里还带着哭腔,伊莱顺了一口气,“我也是。” “等我回来,我绝对会回来。” 伊莱想起了什么,他抱紧了怀里的人,感觉到对方也僵硬了一瞬。 这句话他们都太过熟悉,这句话他们都不愿意提起。 “嗯,我等。” 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后,树叶零落的风里响起人轻轻地应答声。
这一年伊莱·克拉克十五岁,奈布·萨贝达十七岁。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一个少年在路的尽头送别另一个少年。他摘了厚厚的眼罩,用那双蔚蓝色的眸子为萨贝达告别。穿戴整齐的人儿背着枪,在远远的地方向着他挥手又挥手。伊莱愣愣的看着,一直看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群山中,一直看到阳光让那双脆弱的眼睛炙痛。 他把爱人的身影铭刻在心底,铭刻在最敏感最悸动的角落,一触即痛。
  • 佣占
  • 完结
  • 战争会带来什么(一)战争会带来什么(三)
    Loading...
    目录